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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天都在发现帅哥

【爱客】向左走,向右走(一发完)

*伪几米漫画《向左走,向右走》。




1



刘浩是个小提琴手。

他有着一双秀颀的手,英俊料峭的脸庞以及异禀的音乐天赋。刘浩的日子过得很窘迫,偶尔到市中心的高级会所去拉琴赚外快,有时连一日三餐都没办法保证,空有一身才华和功夫,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马伯乐。刘浩只得在北京兜兜转转,刷过盘子、给大排档端过菜,那双本应与音符为伴、指尖蒙有薄茧的、漂亮修长的手,就这样,慢慢沾染上人间的烟火气。幸好他是个乐观的人,闲暇时光,喜欢到公园去喂鸽子。它们天使翅翼般洁白的羽毛,总能让刘浩觉得很愉快。

他住在城市郊区的一栋旧公寓大楼里,每次出门,不管去哪里,总是习惯性的先向左走。



2



罗宏明是个作家。

他整日整夜地伏案执笔、咬文嚼字,以“白客”的笔名在报刊上发表文章,微薄的稿酬勉强维持着他的生活,被退回的稿件已堆成纸山。他不爱和人说话,身边的朋友寥寥无几,更是没有心照不宣的知己。于是,工作失意和心里忧困带来的痛苦,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来承担。久而久之,这个刚刚步入社会泥潭的年轻人就患上了轻度抑郁症。狭隘的房间,只有他坐在桌前,写着一些没有人去看的东西,天花板上落下的灰有要将他活埋的架势。罗宏明过得一直不好,连续绵延的雨天给他的心情蒙上阴霾,前阵子他从中心公园领养回来的鸽子此刻也显得很灰落,鲜红的脚趾黯淡得失去色泽。罗宏明看到它那个样子,心里也很难过。他是很爱鸽子的,爱鸽子的翅膀和黑钻样黄豆大的一双眼睛。

他住在城市郊区的一栋旧公寓大楼里,每次出门,不管去哪里,总是习惯性的先向右走。




3




他习惯向左走,他习惯向右走,他们始终不曾相遇。*



4


秋天是什么时候来的?谁也记不清。

罗宏明只记得,有天早上他起床时,窗外榆树上的蝉突然停止了无休止的鸣叫,刺眼的太阳光被风柔和,像被布包住的匕首。

他将窗户打开得大大的,更换室内肮脏的空气。那些枯叶华贵地失散到地上,有的飘进罗宏明的房间。 这时,他听见了准时响起的小提琴声。音符裹挟在初秋的暖风中,影影约约传进罗宏明的耳朵。他习惯性地驻足在窗边,聆听这位邻居的演奏。

罗宏明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三个月前。乐曲声有时早上响起,有时深夜响起,柔谐婉转、极富感情,演奏者高超的技巧为他的作品注入了灵魂。罗宏明稍懂音乐,能免费听到这样美好的音乐令他欣喜地不得了,每天的写作都成为有意无意对琴声的等待。这个小作家曾在作品里自嘲道:“北京什么样的人都有,可是视一段随时会消失的小提琴声为信仰的,恐怕只有我一个了。”

是呀,都说人活着得有个信仰。他没有恋人,不信宗教,这段声音内包含的情感,对罗宏明来说,无异于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,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他的“信仰”。

1997年发生了很多事。“那个老人”逝世了,北京一时陷入深渊般的悲痛。春夏交替,全国沉浸在香港回归的喜悦中,北京的大街小巷开满了紫荆花。《英国病人》一举拿下九项奥斯卡大奖,它的相关咨询把罗宏明的文章挤到了版面的最拐角。这些事情在各行各业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,可对于罗宏明来说,都太过遥远。

某天突然消失的琴声,才是真正让罗宏明关心的事情。

失去音乐的他,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,实则心中比雨后垂头丧气的麻雀还要灰落许多。

雨停了,他看见睡着的白鸽,决定出去走走。



5


刘浩从会所里被赶了出来。

几个喝醉的阔佬,酒精作祟使他们将近期生意上的不如意全往刘浩身上吐,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,惹得旁人连连皱眉。骂到兴头,领头的突然一拳撞在刘浩的脑门上,刘浩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回击,耳边声响听不真切,只晓得挥拳头。

然后,会所典雅的地毯多了一摊血和两颗门牙。

因为是那阔佬先动的手,刘浩也受伤了,所以只拘留了他一个星期。

下雨的北京雾蒙蒙的。刘浩提着小提琴箱站在派出所门口,左右望望,垂下了头。

他机械地被脚步拖着往公寓楼走,偶然看到挤在高楼间的危房。他最终走进一家典当行,将沉甸甸的乐器箱往桌上一放。

“能值多少钱?”

刘浩卧在单人沙发里发怔。他盯着面前的那堵墙,想象着他的邻居此时此刻在做什么,虽然他甚至都不确定墙的另一边有没有人。他是不是和我一样落魄?不可能吧,全国都找不到第二个比我还难过的人。反正他也无事可做,就趴在窗边,等陆陆续续落的雨彻底停了,他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,打开门。

提琴手站在楼道前,踏上左边的街道。

雨后的空气裹挟泥土的味道,清新的气息缠绕在刘浩的指尖。他还没想好去哪,原地徘徊时,倏地望见正在前面修筑的高速公路,铁板围成一个警戒圈,黄底黑字写着“不得入内”。

就去中心公园吧。他这样想。

那些鸽子怎么样了? 刘浩绕过建筑工地,庞大机器的运动挥起一阵一阵落叶和风沙。他眯起眼睛,加快了去中心公园的步伐。

正逢适合锻炼的好天气,中心公园人很多。刘浩讨厌嘈杂,他皱起眉头钻进人群,想赶紧寻到一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。

“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喂鸽子?”

中心公园的角落有一座小型喷泉,这些神奇的水帘在几年前还是很稀奇的景观,而现在,中心公园已经有了一座更豪华的水坛,于是原来那座便成为鸽子的天地。那些鸽子刚开始吸引了不少周遭的居民,可新奇劲一过去,来的人又少了。刘浩却对鸽子情有独钟,他认为这是一种很漂亮优雅的动物,就像小提琴柄精雕细刻的复古花纹。

果不其然,今天的喷水池还是很冷清。只有几个小孩在追逐嬉闹,他们的家长不知道在哪里。还有两对热恋的情侣,相依偎坐在交椅上,甜蜜溢出了他们的眼眶。成群的白鸽云集在水坛边,翅膀扇动仿佛无声音乐。

刘浩披着长款的黑色风衣,轻轻蹲下来,手里握着些米粒和面包屑。衣摆带起的风使几只鸽子惊慌地后退了几步,但它们好像意识到这人并没有敌意,于是陆陆续续地围在他身旁。刘浩勾起唇角,面挂浅笑,张开手心等着有鸽子来觅食,一片片小的白色羽翼把他包裹起来。

“慢点,慢点。”

刘浩悦耳地笑着,突然被鸽子的红脚趾迷到眼睛,于是眨眨眼睛,望向远处,等待酸涩退去。 他的视线恢复清晰以后,一个很干净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。刘浩停下动作,视线定格在那个身影上。

一个不算高挑的男人,但却干净得像高原的云朵一样,没有脏的、恶的杂质,银丝眼镜架在鼻梁,米白色风衣裹住他瘦削的身体**。白鸽在他脚边起舞,他就低下头去,整个人沐浴在暖阳的光霭下,任由光影在他发间活动跳跃。吵闹的小孩们,热恋的情侣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出现,他就像个天使般,悄悄地降落在这里。

似乎是发现自己的身上多了一条视线,那人讪讪抬起头,看到了刘浩。

刘浩笑了笑。

他也笑了笑。

“我叫刘浩。”他缓缓站起,步伐轻快地往陌生人靠近。

“我叫...白客。”罗宏明在心里掂量了一下,选择告诉他笔名。

“喔,白客!好耳熟的名字。”刘浩嘴巴微微张开成一个“o”字型。

“我是写文章的,你也许在报纸上瞥到过我的名字。”罗宏明礼貌地微笑起来。他不善交际,可面对这个人,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。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很矫情的词语: “一见如故。”

“我最佩服写文章的了,”刘浩撇撇嘴,视线先转移到他处,没几秒钟又飘忽回来,端详着罗宏明这身打扮和精致的脸。

“你经常来喂鸽子吗?我没有见过你。”

“哦,我之前常来,”他想到自家白鸽凝着伤悲的眼神。“但很久没来了。”

“喔,怪不得。” 罗宏明蹲下来开始喂鸽子。

刘浩看着白客米白色的背影,有什么痒痒的东西在他的心头流淌。



6



那是个美好到不真实的下午。 他们就像失散多年的恋人,像久别重逢的鱼和水,像云彩和西天,前世结下过羁绊。 他们像彼此的一道光,照亮了对方黑暗的世界。刘浩带罗宏明几乎跑遍了这座帝都,罗宏明的脸上更是时常挂起笑容。穿过马路、走过天桥,在咖啡馆逗留过,在小山脚边欢笑着。城市的血脉里这样两个人快乐地奔波着,罗宏明甚至开始相信烂俗小说里“一见钟情”的情节了。

“其实我一直想到靠海的城市去住。”刘浩在图书馆门口的巴士站台对罗宏明说,“烟台,上海之类的地方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就是很向往。”刘浩无厘头地笑起来,罗宏明也跟着他笑:“那你岂不是很傻。”

“我不觉得啊,喜欢什么地方往往不需要理由的。”

紫红色的夕阳很有张力,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投在水泥地上。乌云随夜幕渐渐密布于苍穹,陆陆续续有雨滴落下。

“我得走了。”有一滴雨珠掉在了罗宏明的脸上。

“我知道,我也是。”刘浩说。

“其实我也很喜欢烟台。”罗宏明突然说,“我还很喜欢海。”

“我有点想送你回去。”刘浩的声音听起来像失落的雄狮。

“你觉得这世界上存在人鱼神吗?”

“你呢?”

“我为它们写过很多文章。”罗宏明说。

“白客儿。”刘浩想打断他。

“我总是喜欢相信这些东西,我还信圣诞老人。”

“白客儿。”

罗宏明突然不说话了。雨滴渐渐变得密麻,打湿了两人的衣摆,很多行人都加快回家的步伐,有伞的撑起伞,水珠顺房檐不断落下。他目视前方,刘浩则将视线汇聚在他身上。他摸索到刘浩蒙着薄茧的手,塞了写有自己固话号码的一张纸条给他,刘浩看了眼,觉得血液都在沸腾,下意识地攥紧了。

“浩哥再见。”

“拜拜。”

他往左走,他向右走。

暴雨肆虐,两人奔跑起来。




7



回到家后,刘浩脱下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衣服,冲进淋浴室洗了个澡。他打算明天见白客时,把小提琴赎回来,拉琴给他的白客听。

喷洒的热水温暖了他连日来的黑暗,他想象着与白客再次见面的场景,兴奋的失眠。


8


罗宏明脱掉风衣的那一瞬间,觉得很放松,本来惨白的青光灯此刻变得如此温煦美好。他坐进浴缸,卸下了一身疲倦,留在脑里的只有快乐。

他的身体被大雨淋湿,可他的心是温暖的。他也没有睡觉,听着雨滴滴答答下了整夜。



9





可是,人生总有许多意外,握在手中的风筝也会突然断了线。***




10

刘浩手中的纸条被雨糊了一大块,原来写在纸上的号码也完全看不清楚。

他绝望地在固话前没日没夜地拨打错误号码。

不要吧,求你了。


11


罗宏明经常在电话机前等到睡着。

过了两天,他还对那个“刘浩”抱有希望,可安静的固话几乎没有响过。

他的心情又抑郁起来。整日闷闷不乐,和一言不发的鸽子作伴。唯一一件令他开心的事,就是音乐又回来了。只不过那音乐的基调变得忧伤婉转,仿佛在寻找着不小心走散的爱人,慨叹一段匆匆结尾的爱情。

第五天,签约罗宏明的杂志社破产了。他被推到绝望的边缘。


12


刘浩还是不断地拨打着那些排列重组的错误号码,可错综复杂的北京电话网哪会这么轻易地让他如愿。他开始到处打听白客,甚至找到与白客签约的杂志社想询问地址,却发现原来的杂志社已经成了高速公路。

他每晚回家,都会拉一支曲子给白客,虽然他知道他无论如何也听不见。

他们每天都出门去找对方。

可他向左走,他向右走,两人始终不曾相遇。


13


冬天来了。

寒流一股接一股,罗宏明套上棉袄,将脖子缩进高领中取暖,来到前些日子与刘浩相遇的中心公园,希望能再遇到彼此。

但是,原来的喷水池却不见了。

代替它的是遍地的建筑废弃物和泥石灰,高速公路正在被疯狂地修建。

罗宏明不想哭。

北京的冬天是个吃人的黑洞,不知道他在这叹气的时候,有多少老人没有抗住这个严寒。

米白色的外套走了,黑色的风衣就就来了。

他们都看了原来的中心公园,然后一个向左走,一个向右走。太阳见证了这场错过,也要酸怆地流眼泪。


14


罗宏明不仅喜欢鸽子,还喜欢喂路边的野猫。这栋公寓楼旁的巷口就有这样一只野猫,灰白相间,有着深邃的、像宝石一样的眼睛。罗宏明叫它“人鱼神”,因为他感觉它就是神话里呼风唤雨的人雨神。

他外出寻找愿意与他签约的杂志社时,都会通过一个隧道,隧道的两边布满涂鸦和卖艺的人,让罗宏明觉得极富有英伦的艺术气息。有时他根本不需要走这条隧道,可他还是要抄远路地跑一趟。

公寓楼的墙上有一株长得很旺的牵牛花,绿颜色的根茎和嫩叶爬满整面水泥墙,像一根根青色的血管。那些绿色的生命,会让他感觉心情非常愉快。他发现牵牛花谢了时,心里空落落的。


15


刘浩是个很有爱心的人。他们公寓楼的楼下有只灰白颜色的流浪猫,可怜兮兮地趴在墙角。但刘浩发现这只猫并不胖,所以他猜想肯定还有人来喂它吃东西。他上次给这只猫做了一个窝,不精致但是很暖和,因为冬天来了,猫的毛再多也抵御不了这般酷寒。

长安街地下有条很长很长的隧道,隧道两边墙上是抽象鲜艳的喷绘,很多无业的“乐器家”都在这里弹奏,包括刘浩。这些艺术家们有的是为了生计乞讨挣钱,有的只是单纯地为了让路人听到自己的音乐。这隧道的艺术风格非常有名,每天都有很多人路过或者特地来参观。刘浩认真地拉琴,接受路人的赞扬,不曾留意过人群中哪张脸。

他养了一株牵牛花,任那些生机勃勃的牵牛花长满墙体。刘浩很喜欢这牵牛花。

他有时看着叶间的花朵,会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下午和白客。这个时候,他就会点根烟,回到屋子里去。

失去白客后,他学会喝酒了。




16



1999年23时59分,天安门广场挤满了人。他们身份各异,此刻站在这里却只为一个梦想。

新世纪还有三秒钟就将悄然来临,璀璨烟花蓄势待发。

“3!”

罗宏明将最后一件外套收进行李箱。两年前的下午远的有点恍惚,罗宏明不想再回想。他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让刘浩送他回家,为什么没有约定一个再次见面的地点。罗宏明能想到唯一纪念这段美好经历的办法就是:去烟台。反正在北京他也没有留恋的东西,他所爱的东西都变了,所以不如去到他向往的地方,去到一个靠海的地方。

他选择在跨世纪之夜出发。



“2!”

刘浩梳平了一缕翘起来的头发,整理好衣襟走出门。那张被雨淋湿的纸条仍然在他的口袋里,那些数字还是看不清楚。他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坚持送白客回家,为什么不约定好下次约会的地点。

他靠着自己的努力,被当地一家音乐机构看中,想邀请他去做他们的签约小提琴手。刘浩拒绝的言辞刚到嘴边就吞了回去,然后他犹犹豫豫地、重重地点了一下头。分部老板很高兴,让他立马去烟台的总部处理合同签约的事宜。

他选择在跨世纪之夜出发。




“1!”

他们坐在同一个列车里,看着同一群送别的人。




“2000年快乐!”

他们看着同一朵烟花在夜幕中炸开。




他习惯向左走,他习惯向右走,他们始终不曾相遇。



后来,旧公寓楼拆迁了。隔着两个人的那堵墙轰然倒塌。

一缕阳光从刘浩的窗户透过来,照亮了罗宏明还没有写完的文章。








*出自几米漫画《向左走,向右走》。

**这里的造型请结合EPC口罩宣传视频的那一套脑补(...)

***出自几米漫画《向左走,向右走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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